我們應該堅守自己的貞操:第一,不爭論,不討論;第二,不要太舒服;第三,適當地降低增長速度和效率;第四,不要幻想用錢能買回貞操。只有這樣,我們才能活下來,突破民營企業的增長極限。
民營企業家們:
100多年以來,中國的民營企業一直長不大、活不長,生命周期無法突破15年這個坎。直到今天,這個周期率才被萬科、聯想、萬通等企業打破,這些企業每多活一天,就多創造一天民營企業的歷史。
我一直在觀察和思考,究竟是哪一些東西讓民營企業的發展停下來,限制了我們的腳步?換句話說,什么是民營企業的增長極限?怎么打破這個極限?
就我看來,民營企業發展的天花板,或者說增長極限有四個,分別是外部環境的極限、組織的極限、商業模式的極限、企業家的能力與價值觀的極限。
外部環境的極限
外部環境首先是一個行業市場規模與市場結構。什么水養什么魚,以中國電影業的例子來說,中國為何沒有好萊塢,沒有像派拉蒙或華納兄弟這樣的大企業?因為中國電影業的市場規模比較小,有非常大的局限性。我國每年國產電影的票房只有20億~30億元,正版DVD市場和進口電影營業額也只有20億~30億元,也就是說,中國電影業的市場規模是60億元左右,其中,中國電影業中最大的民營企業華誼兄弟一年利潤不到一億元,但是中國房地產行業一年有3萬億元的市場規模,其中萬科一年的利潤大約是40億元。
外部環境中也有體制環境的問題,電影在有些人眼中不是一個娛樂產品,而是一個宣傳品。這樣就會出現一些意識形態方面的管制(特別是審查制度和進入許可制度),很多電影不能正常拍攝、放映,電影公司增長自然會受到約束。再看互聯網產業,目前有超過6000萬家互聯網企業,而且大多是民營公司,且產生了許多像百度、阿里巴巴這樣大型的民營企業。所以說在市場高度開放、交易制度非常靈活,且“籬笆”較少的情況下,這個行業會出現很多創業公司,企業增長極限也會放大,不會被輕易制約。
而政府的管制方式也導致很多企業的增長出現極限。整個體制、制度給我們企業的增長,創造了很多模糊地帶,讓你沒有辦法增長。這使得很多民營企業自行尋求突破,黃光裕采取的是一種突破方法,失敗了;朱新禮采取的是靜靜等待、相信組織的方法,也失敗了。
所以,就外部環境而言,你選擇了什么行業,你的增長極限就受到這個行業的市場規模、市場結構和體制環境的制約,由于這類制約和影響比較多,通過打破內部的天花板,從而突破民營企業的增長極限就變得更加重要。
組織的極限
從內部來看,首先要打破組織的極限,一個公司到底能不能成長,組織的變革、制度的安排非常重要。
我去三亞時碰到一個民營企業老板,他告訴我,他最自豪的是他的公司在海南三亞堅持20年沒倒。但是今天他的公司仍然是跟過去一樣,一個皮包公司,就兩人,報表也沒有,然后也不知道真正的股本金在哪兒。天天貸一批款,陪兩天領導,錢沒有了,再去借一筆款,又陪幾天局長。他們公司的組織形態,跟20年前的公司最初成立的時候沒什么區別,也就沒有什么本質的增長。
有意思的是,前一段在上海做一個電視節目的時候,嘉賓們說自己改革30年來的變化,其中一位嘉賓就說,我沒有什么變化,就是換了四個老婆,其他的全沒變。他還感嘆,這幾十年最大的一個教訓,就是沒有人能靠得住,女人也靠不住,自己換了四任老婆,都沒把公司搞好,今天他公司的形態仍然是個體戶。另一位跟他一樣老資格的標志性人物柳傳志,組織的衣服換了四五件,從國有到民營,到變成香港的有限公司,又上市,變成股份制有限公司,再變成一個跨國性組織,到現在還在研究,還在變。
很多民營企業在不同的發展階段,如果沒有適時地讓自己的組織制度發生變化,沒有引進新的資本和創造新的更好的治理結構,沒有引進專業團隊,這個公司就不會成長。
從我自己來說,萬通從最早到現在也變了五六茬兒,然后接下來還會變。因為資源的配置環境與方式在發生變化,人才配置發生變化,和社會的關系也在發生改變。
組織構建的不同也帶來完全不同的企業家生活狀態,很多創業的民營企業,老板每天都很忙,忙著抓銷售、抓管理,事必躬親。我認識一個房地產老板,總共沒做幾個項目,已經累得昏天黑地。相反的例子是萬科。王石從零開始創業,經過25年,萬科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住宅開發公司,在32個城市有170個項目,但你看看王石,多自由,幾乎征服了世界上所有的高山。這就是差異,組織建設的差異。
民營企業的組織演化路徑
回過頭來看,我們過去30年里,民營企業的組織發生了哪些變化,是哪一些組織制度的變化使這個企業能夠有快速地成長,而打破增長的極限?
民營企業內部組織變革大概有三個階段。第一個階段是在1993年《公司法》出臺以前,民營企業的主要組織方式是參考江湖組織。但江湖的組織方式有兩個問題無法解決,一個是江湖組織有進入、無退出的機制;另一個是沒有辦法程序化地更換一把手,只能通過非常規方式,所以民營組織的江湖時代充滿了血腥。此外,1993年以前民營企業很多問題都沒有好的辦法解決,如激勵問題,所以民營企業就長不大。
到1993年以后有了《公司法》,組織就可以是建立在契約關系和股東關系上的法律保護的經營組織。每一個企業都面臨著一個巨大的挑戰,就是怎么樣把兄弟變成股東。如果在這個關鍵坎兒上企業沒能完成這樣一個組織變革,你的極限就到了。凡是由大哥變成了董事長,由兄弟變成了股東,這種公司、這種民營企業都活過來了。
2001年之后我們整個進入了一個新的互聯網時期,進入新的經濟時期和創業時代,這個時候我們的社會制度發生了很大的市場化改革,國企的改革又給了巨大的市場空間,民營企業進入現代公司治理結構時期,標志性事件就是亞信引入風險投資,并且成功上市。
從江湖時期,到土公司時代,再進入現代公司的科學治理階段,民營企業的增長極限逐步被打破。
混合所有制的組織優勢
也是在這一時期,萬通發現,只有進入現代公司治理結構,才能夠突破我們的增長極限,才能夠在更大的空間中進行博弈和發展。1999年中共十六大又規定,混合經濟是中國未來市場經濟的主體。
從市場資源配置的效果來看,單純的民營和國營都容易出問題,民營的問題是有動力無約束,動力表現為貪婪和冒險,最終走向瘋狂,而國企反過來,有約束無動力,約束導致懶惰和貪污。而混合所有制能夠把兩種制度的好處結合起來。于是我們找了一個新國企,就是天津泰達,這家公司是市場經濟中發展起來的國企,它能理解我們的一些市場化的做法。通過引入天津泰達做大股東,我們就變成了混合經濟。
變成混合經濟以后,我們既受到保護國有資產的這套制度的保護,順便把民營資產也保護了,而我們的動力既幫助民營掙了錢,也幫助國營掙了錢,這樣就平衡了一個企業的所謂產權性質,所以從2003年以后萬通進入了一個非常好的發展時期。
商業模式的極限
民營企業的另一個極限是商業模式的極限,不同的商業模式實際上就決定了公司能長多大。比如你的商業模式是零散開餐館,就總做不大,但改成麥當勞的連鎖經營的方式,就有很大的市場空間。
以房地產行業為例,房地產的商業模式大體上分成了三種:最早房地產普遍的商業模式就是“地主+工頭”,以土地儲備為能力,企業通常由建筑公司轉型而來。美國20世紀二三十年代這樣的公司很多,一定階段也能做得比較大,但無法持續。
隨著工業化、現代化,包括一部分金融市場的改變,出現了第二種商業模式,叫“廠長+資本家”,注重產品的開發能力和資本能力。特別是美國和日本的住宅公司,今天的萬科就是代表,市值為1400億元,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住宅開發公司。
到現在,紐約人均GDP發展到6萬美元之后,房地產主要的商業模式是“導演+制片”的模式,主要的市場也從住宅轉向商業不動產。美國最大的住宅公司市值最高時期達到120億美元,同期最大的商業不動產公司的市值接近400億美元。
“導演制片”怎么來做房地產呢?先看看張藝謀是怎么做電影的。張藝謀做電影有三筆收入。一筆是權益金,就是干股,比如《印象?劉三姐》,這個演出一年收入在2億元到3億元,張藝謀的權益金據說是5%,大概是1000多萬元的樣子,年年都有;一筆是導演費,并且整個拍攝全部由張藝謀來組織;最后一筆是超出約定票房部分的票房分成。
就這樣,要投給張藝謀的錢都已經排到3年后了,為什么?因為張藝謀或者馮小剛這樣的導演,總讓人對他們有期待,好或者不好都是期待,具有穩定的購買人群,這是最牛的。
在這個游戲里面,版權不是張藝謀的,投資也不是張藝謀的,但按投資回報來看,張藝謀掙的錢最多,而對于投資人來說,給張藝謀拍,也是最有保障、回報率最好的做法。
房地產的“導演+制片”模式也是如此。一塊地,5個人做有5種投資回報率,給最有運營能力的人做,這個人拿走很多錢,可留給投資者的也多。萬通地產一直致力于成為中國的“導演+制片”的房地產公司。而我們在紐約做中國中心的項目過程中,也跟世界上最好的一些“導演+制片”的房地產公司在洽談合作。
我們發現,在這個過程中,土地變得越來越不重要,房地產的商業模式演進到靠能力、靠品牌來掙錢,不是靠土地來掙錢。土地是個空間生意,紐約發展了200年,到現在還有土地,為什么?很簡單,500米高度以下的建筑已經成為常規技術,空間容量呈幾何級數增大。另外,一些舊建筑在價格上漲時也完全可以進行重建。美國光一個曼哈頓就有很多家房地產企業在反復折騰。
另外,IT行業也很有意思。IT行業中的制造業,比如PC,利潤可能只有2%左右,而網游的毛利潤是80%。前者對成本非常敏感,邊際利潤很低,而后者一個服務器增加上百萬用戶,邊際成本幾乎為零,但邊際利潤極高。因此,從商業模式上講,前一種再大也有極限,而后一種企業的增長幾乎是無極限的。
這就是商業模式在一個行業里的反映。我們必須要高度關注自己所在企業、所在行業的商業模式是不是給你制造了一個天花板,讓你不能夠突破,妨礙你成長為一個好公司和大公司。這也是萬通一直堅持美國模式、堅持向“導演+制片”模式轉型的原因所在。
企業家的能力與價值觀的極限
對于企業家自身的局限,是有方法可以解決的,那需要用行動去改變。
突破你的能力極限
現在的民營企業,大部分還是第一代創業者,企業家的能力對于這個企業實際上設置了增長極限。
有些東西是歷史和環境造成的,比如柳傳志和前面講的那位企業家就是兩個極端。柳傳志父親是律師,本人是西北電信工程學院畢業,長期在軍工和科學院系統工作,這樣的背景下,柳傳志作為企業家的能力很強。人在北京,信息渠道又很通暢,進行組織變革有天然的優勢。而另一位企業家在一個不大的城市,小學文化,自我持續學習的能力也不突出,就限制了他做大。所以這位企業家已經成為一個歷史化石,而柳傳志的故事一直延續到今天,并且還在繼續。
不論是哪個企業家,都有自身的局限性,只有不斷突破自己的能力極限,才能突破企業的增長極限。最近我請了一個北大的應屆畢業生做我的特別助理,為什么呢?我要他天天跟我在一起,讓他幫我研究問題,縮小我和80后、90后的距離。我經常問他,這件事情你們怎么看?我保持所有的觀察、所有的詞匯系統、所有思考問題的方法跟這個社會是同步的。至少做到同步,如果能夠再進一步,看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,在市場的不確定性中找到確定性,那么你就可以站在未來安排現在。
為了突破自己的能力極限,我也堅持在全世界觀察和學習。比如在大陸企業家中我應該是對臺灣問題最了解的人,因為我的博士論文是寫臺灣的,去臺灣考察過不下20次,最近又騎自行車繞了臺灣一圈。所以,假設有臺灣的商業問題要決策,我會比一般的企業家更有判斷力。
同樣,組織的變革、商業模式的創造,包括對外部環境的選擇都離不開企業家的個人能力,這也對民營企業家不斷突破自身的能力極限提出了很高的要求。
在企業家的能力之中,除了商業能力,價值觀也是一種能力。有些民營企業家的商業能力非常突出,企業做得很大,發展很快,可是企業和企業家卻并不受人尊敬,給企業發展帶來負面影響,甚至有“猝死”的可能。而像柳傳志、王石、馬云這樣的企業家不僅個人受人尊敬,也給企業的發展帶來了道德力量。
守住企業貞操
我們民營企業經常是只注意金錢,不注意貞操,守住貞操事關生死存亡,必須要高度重視。貞操是什么呢?就是價值觀。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中國本土企業的貞操路線圖,我發現越往北貞操越重要,錢越不重要,越往南,錢越重要,貞操越不重要,這是個別南方企業在貞操上犯事的一個原因。
貞操有四個特點,民營企業想守住貞操就必須要注意。
第一,貞操和舒服程度成反比。你去看棠樾牌坊群,那個時候的標準,如果你16歲守寡,守到36歲以后,這時由國家財政拿錢,禮部命名給你立一個牌坊。慈禧在位的時候大大降低了貞節的門檻,擴大了貞節的范圍,規定守寡10年也可以立牌坊。如果這10年以內發生兩種情況,人死了,或者只守了10年,這時自己家出錢,禮部核準,也給你立牌坊。你想得到的牌坊越大,你受的苦就必須也越大。所以,在棠樾這里守得最長的是60年,從16歲守寡守到76歲,你越不舒服,評價就越高。同理,如果一個民營企業,你總想很舒服,還想被人評價高,不大可能,那就說明你沒貞操。必須是在不太舒服的狀態下,比如說艱苦奮斗,裝孫子,少花錢,這時候人們對你的貞操的評價最高。
第二,貞操這件事有時要犧牲效率,不能高效。比如說你嫁人結婚,對方有殘障,生下孩子可能不好。這時候偷人可能生的是健全的孩子,但是偷人就沒有貞操,有貞操必須繼續生一個殘障的孩子。也就是說,一個企業要想堅守貞操,你得適度放慢你的節奏,要做到不能夠完全效率最大化。
第三,貞操問題是不能討論的,不管對不對,只能照做,不能討論。否則,就像舊時處理無良男女,發現了就被浸豬籠、沉塘,而且誰也不敢說情,誰說也跟著沉塘。
第四,貞操不能轉移和交易。有很多商人認為自己干了壞事,再花錢還能買回一個貞操,這是行不通的。沒聽說過在哪個封建社會,這個女人偷情了,回家交了點錢,貞操又回來了。但是現在一些民營企業有個很奇怪的邏輯:一方面向政府要條件尋租,要5億元的便宜,然后拿1億元去捐款買貞操——它的慈善路線圖和貞操路線圖是反向的。
中國民營企業要研究我們自己和社會道德、制度、法律、習慣之間的關系。我們應該堅守自己的貞操:第一,不爭論,不討論;第二,不要太舒服;第三,適當地降低增長速度和效率;第四,不要幻想用錢能買回貞操。只有這樣,我們才能活下來,突破民營企業的增長極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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